湘北抗战中的“母亲行动”



彭新华
惨烈的武汉保卫战之后,大批难民涌进湖南北部。当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,据当时湖南方面的核查,仅在湘北战线的岳阳、临湘等十几个县,就有4万多名儿童神秘失踪。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,大量的孩子哪里去了?
这时汉口的《扫荡报》发出一条惊人的消息,有记者调查发现,日军正从汉口向日本国内秘密运输中国儿童。不久,这位记者就被日军抓住砍头示众了。后来经过当时的国民政府查证,日本军队在湘北地区的确有计划地在抓捕10岁左右儿童。一部分用来抽血救治日本伤兵,因抽血而死的,就残忍地装进麻袋扔进长江里。另一部分运往日本充当童工,准备实施奴化教育后再让他们充当侵华炮灰。中国人的肺都气炸了,一场拯救和保护难童的行动就此展开了。
1938年3月10日,在宋美龄、李德全、邓颖超等一批女界领袖倡导下,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在武汉成立。目的是为那些无家可归的难童提供一个安全和受教育的场所。这个抢救孩子的行动,是上世纪国共合作的成功范例,是中国最早的希望工程,被誉为“母亲行动”。
当年的宣传口号是:“救助难童就是支持抗战,收养难童就是为抗日将士排忧解难。”缺少经费,宋美龄、宋庆龄等人就向国内外慈善组织募集资金,并得到了美国从罗斯福总统到平民百姓的物质援助。美国志愿空军飞虎队陈纳德将军,还有香港及东南亚各界人士都无私援助。据说当时全国一共办了61个保育院,还有一些慈善机构举办的并未统计在内,实际上远远不止这些。
一
1938年11月,临湘、岳阳沦陷。王樟生的父亲,时任临湘县长的王翦波也响应湖南保育分会的号召,冒着危险多次到敌占区去抢救难童,前后抢救出来5批2000多人,并带头把自己的几个孩子也送进了保育院。
湖南当时一共有5个保育院,王樟生是1939年夏天第二批被送进湖南第二保育院的。那里的孩子大多来自临湘、岳阳两个沦陷区。
多年以后,王樟生还能清楚地讲述当年从岳阳到长沙的情景:
我们一二十个人编成一个小分队,由教员牧师当领队,他们被称为护送员,我记得是一个姓吴的护送员把我送去的,其实他当时只是个高中生,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。
我们也不知走了多久,反正每天就是在湘北的山道上走呀走呀,晚上随便找一个学校或破庙住宿。白天日本人的飞机在天上狂轰滥炸,大家一听到轰轰的声音就跳到水沟隐蔽起来。最后在一个阴沉沉的黄昏,终于到达了长沙,到了黄土岭医院,那里原来是个旧军营。天天响警报,一拉那个警笛,呜呜的声音好吓人,到现在都难以忘却。警报一响,就是日本兵的空袭,老师就带着我们到后面的山上,躲在树林里面,大家悄悄的都不敢说话。
住了一个多月,省政府下了通知说,日本人要大举轰炸长沙,所以保育院就租了15条船,所有的师生分坐在船上,经过半个多月到了茶陵。一路上颠沛流离,险情迭生。船队在湘江航行,日本飞机就追赶着轰炸,原本是计划在湘潭停泊的,突然听到飞机的轰鸣,院长下令立即离开。
后来才知道日本从飞机上扔下的炸弹正好落在我们刚才停泊的地方,湘潭码头上有很多老百姓都被炸死了,我们躲过了一次大的劫难。
在茶陵,我们是半工半读,当时保育院是小学建制,没有寒暑假也没有星期天。上午上课,下午多半是劳作课,抬米,抬煤,种菜,养猪,同学们朝夕相处,感情很深。
保育院有图书馆,是几个学校捐赠的。我在那里看了很多书,那里的外国文学作品、儿童读物几乎都看过了,我爱好文学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。我学会了写信,回不了家,又没有别的联络方式,和家人联系的办法,就是写信。
保育院的音乐课是我们最喜爱的,我们经常会唱起院歌:
我们离开了爸爸,
我们离开了妈妈,
我们失去了土地,
我们失掉了老家,
我们的大敌人就是日本帝国主义和他的军阀……
我们要打倒他,
打倒他才可以回到老家,
打倒他才可以见到爸爸妈妈,
打倒他才可以建立新中华……
稚嫩的童声,唱起凄楚的院歌。往往是唱歌的孩子们泪流满面,来参观听歌的人也泪流不止。场面相当感人。
除了院歌外,孩子们还唱抗日歌曲:《打回老家去》《义勇军进行曲》《黄河大合唱》。大家喜欢一首接一首地唱这些威武雄壮、慷慨激昂的歌,心中孕育了爱国的情感和细腻的文艺细胞。
1944年,六年级的时候,王樟生终于回到了家乡,上了父亲亲手创办的临湘县立中学。抗战胜利后,她又转入岳阳贞信女子中学读初中,1947年,考上了长沙周南女中读高中。
1951年,王樟生报考了重庆大学。4年后她被分配到太原第一化工学校当语文老师。从此她和偏僻的黄土高原结下了不解之缘。从事文学工作近70年,担任《太原文艺》编审,其作品获赵树理文学奖。后来担任山西省政协常委、港澳台侨和外事委员会副主任。
二
“往事如烟,我像一个疲惫不堪的垦荒者在朦胧中走过了坎坷泥泞的道路,经历了风风雨雨,最终见到了阳光。”在回忆自己过去96年人生经历时,核化学与化工专家、中国工程院院士傅依备说了这样一段话。
傅依备,1929年出生于岳阳县新墙河畔岭上傅屋场。
1940年春天,国民政府下属的赈济委员会在湘北沦陷区收留失学儿童,渴望学习的傅依备知道后吵着要去。因为路途遥远,母亲舍不得,但在他的一再要求下,父亲硬着心肠送他去报了名。就这样,傅依备去了湖南衡山南岳难童教养院读书。
南岳大庙位于衡山脚下。难童们在南岳大庙一楼上课,在二楼睡觉。上课的条件非常艰苦,缺少纸笔,每个孩子的脖子上挂一块小木板,将黄泥巴搓成的粉笔晒干后,就在小木板上写字。
日寇的飞机经常偷袭,警报一响,老师立即组织学生疏散,难童们就躲在大树下面上课。当时的小学语文教材有一篇文章,题为《全国人民大团结,齐心协力打东洋》,内容是:“大树下面是课堂,不用高楼和洋房,不管工农兵学商,不管汉满蒙回藏,全国人民团结紧,齐心合力打东洋。把东洋鬼子打倒,中华民族放光芒。”
教养院里有不少来自沦陷区的老师,他们给难童们讲爱国诗人屈原在汨罗江与邪恶势力以死抗争的故事,教孩子们背诵范仲淹的千古名句。傅依备第一次懂得学习文化的重要性,明白没有知识没有科技,国家就要受穷、挨打的道理。聪明的傅依备如饥似渴地读书,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,受到老师们的喜爱。
教养所管理不善,又缺医少药,据傅依备讲述,学生中疟疾横行,好多孩子死了,有的病死后在寝室腐烂发臭才被发现。刚开始,死去的孩子还会有个木箱装着掩埋;后来,死去的孩子太多了,一个木箱装几具尸体去掩埋;再后来,木箱装的孩子抬到山上后,倒进土坑,再将木箱取回装另外的尸体……一个土坑要埋许多小尸体。就在这样的环境下,傅依备在这里坚持学习了3年。
1943年下半年,随着湘北战事的吃紧,南岳难童教养院的孩子们在老师们的组织下,分批次往贵州、重庆方向转移。傅依备跟随着难童队伍艰难跋涉,一路上还要躲避日寇的飞机炮弹,好不容易到达重庆。自此,傅依备在这里读完了初中、高中,1948年考入四川化工学院(现四川大学化工学院)。
1953年,傅依备大学毕业,被分配到中国科学院长春综合研究所,从事钻探泥浆的科学技术研究。1955年秋,傅依备告别了新婚的妻子,到苏联列宁格勒大学化学系读研究生。1960年5月,傅依备通过了论文答辩,获得了副博士学位。从此,他与核技术结下了毕生之缘。2001年,傅依备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。2003年,获“何梁何利科技进步奖”奖金。
2018年11月,岳阳县一中40周年校庆,傅依备捐赠100万元成立“傅依备奖学金”,彰显了一位科学家的大爱情怀。
三
“花最少的钱盖最好的房子。”贵州大学教授马克俭,我国著名的空间结构工程研究与设计专家,2007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,成为贵州省第一个院士。马克俭院士扎根贵州58年,在长期的教学科研实践中,不断探索,吃苦耐劳,勇于创新,在多种新型钢筋混凝土空腹结构领域取得突破性进展,成为全国同行业中首屈一指的专家。
1933年,马克俭出生在岳阳县新墙河北岸一个叫做马店的小山村。3岁那年,母亲过世,马克俭来到新墙河南岸荣家湾的吴伏一屋场外婆家,随外婆与舅舅生活。
1939年的下半年,日寇发动了湘北会战,中国军队奋力抵抗,与日寇进行了顽强的抗争。1940年,马克俭因战乱跟外婆、舅舅逃难到广西桂林,加入到了报童的行列,每天换来一两个铜板,就这样过着忍饥挨饿的生活。
当时,李宗仁的夫人郭德洁为收容难民创办了广西桂林儿童教养院,不收学费,还有饭吃。7岁的马克俭幸运地进了教养院,接受启蒙教育。
1945年抗战胜利后,马克俭又考入贵阳市战时中学(现贵阳市一中),1949年初中毕业后,适逢解放,马克俭欢天喜地,回到了岳阳县,在荣家湾的一所小学担任教师。
1952年,马克俭通过插班考试,直接考上了岳阳建设中学(现岳阳市一中)就读。1954年高中毕业时,马克俭以优异成绩考入中南土木建筑工程学院(现湖南大学土木系)。1958年大学毕业时,带头响应国家号召,去了贵州工作。亲历了那一代科技工作者的酸甜苦辣,也见证了贵州省的沧桑巨变。